望中犹记,萧萧来路:献给31楼

31楼,因位于北大主校区宿舍楼群正中,多供文科院系女生居住,故常被尊称为公主楼,建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可谓历经沧桑,饱含历史。可时过境迁,楼内设施日显陈旧。黑黢黢的筒子楼,齐刷刷一字排开的水龙头及常年充斥洗衣粉和潮湿霉味儿的阴暗过道,这栋楼也被住户们自嘲为“公主坟”。

确实呀,它是太老了,老得让人都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明明已经忘了,三年来,我真的以为我忘记了。

31楼门前的银杏树是最美的。那年夏天奶奶还在这里拍过照片,看着阳光从树叶间细细碎碎地穿过来,抬头看见美丽的逆光下,一片片盛开的扇面,黄澄澄的,那时候,北京的天好像蓝水晶一样透亮,远远地覆盖在这片可爱的土地上,嗅着美好的空气,只是这一瞬,我就爱上了这座古老的城。

只是这些,我以为我都忘记了。

31楼楼边的丁香花是最甜的。起初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丁香,只记得那些黏黏糊糊的夏天,提着一个小小的洗澡篮从她身边走过时,总会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也许作者并不知道,当一树丁香在枝头绽开的时候,那甜丝丝的香味,永远都不可能只是一个淡淡的姑娘。她那热烈,美好,充满梦幻的味道,点燃了那时少男少女的情怀,这树花,许是偷偷听去了好多甜蜜的情话,才会如此浓烈地绽放吧?

只是这些,我以为我都忘记了。

31楼楼外的梧桐树是最高的,那年冬天外面的气温已经是零下十几度,看着窗户外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面对着外婆猝然长逝的打击,我与它默默无言地对视了良久。冬天的朔风凌冽,离开了暖气片几乎就已经难以生存了,这样一棵老树,你在窗外、深夜、寒风中,真的可以熬过这一冬么?那么外婆,一个人孤寂地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她不害怕吗,死亡,真的要如此孤单吗?泪眼模糊,声音哽咽,却无可奈何,树会枯萎人会离开,叶落叶荣春去秋来,生命的价值就在于曾义无反顾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过、挣扎过、抵抗过也最终融合了吧。当暖气停了的时候,梧桐树上泛出了嫩绿,春天又来了。

只是这些,我以为我都忘记了。

31楼楼里的住宿环境是最差的。常年见不到阳光的过道里挂满了琳琅满目的衣物,无论高档低档,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切身份都被消解,裙子裤子,修身森女,萝莉御姐,所有的板型、风格都变成了最质朴的类型——衣服。推门进去,衣柜在头顶一米左右,对于矮子如我,取衣服就是一项劳民伤财的大工程,四人桌椅一排,上下铺两架床又是另一排,那年秋天,四个无聊得闲出鬼的人,无聊地下载了《咒怨》来看,最后换来了一阵阵鬼哭狼嚎,结局无疑是我作为炮灰一路蒙着眼睛一路带着惶恐并一路为另外三个不争气蒙头缩脑的小主讲解并坚持看到了结局,那真是个不眠夜。

只是这些,我真的以为我都忘记了。

三年来,每次路过我的31楼,我都故意不去看它一眼,我以为我都忘记了,忘记了那年夏天,为了一件小事在楼梯间默默哭泣的我。

三年来,银杏叶铺满一地时,最美的时光,我都没有去拍张照片,我以为我都忘记了,忘记了那个夜晚,我们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彻夜不眠。

三年来,丁香花热闹地开了一树,我都只是让它寂寞地开着,我以为我忘记了,忘记了那时我们,一次次顶着暑热,在它身边来来回回时那氤氲在空气中的灿烂芳香。

三年来,楼前的猫换了一只又一只,我都不曾上去摸摸它们,我以为我忘记了,忘记了曾经有一只猫,我爱它柔顺的毛,爱它柔软的肚子和它清甜的声音,忘记了每次路过,我都会蹲下来抚摸它的下巴,让它享受地冲着我喵呜。

三年来,楼长倒是一直都在,我也不曾回去和她说说话,我以为我忘记了,多少次因为没带钥匙跑去打扰她,回来很晚时又如何轻言细语免得吵醒了她,春节回来多少带了点儿特产感谢她。

三年来,31楼,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所以,我以为我会忘记她。

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忘记了,忘记了那是我青春开始的地方,忘记了那里生长着人生最激烈的一段回忆。以至于昨天爆破时,我都来不及和她合影,我都不曾好好看她一眼,她就已经成为了一片断壁残垣。是的,我忘记了,忘记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永远都只会默默地守护,不喧闹,不强求,好像他们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只是,过去的人,过去的事,过去的楼,好像也并没有忘记呢。

还记得当年的那片阳光,那株丁香,那棵梧桐,那间卧房。

还记得那年我们一同看过的电影,说过的八卦,拍过的视频。

还记得曾经的那种味道,那些色彩和明亮的窗。

忘记了的,却也记得了。

谨以此文献给已成为废墟的31楼,时间必须往前走,变化的事情也无可奈何,能在记忆里默默守望,就是对过往美好的最大珍惜了。

 

编辑:舍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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